Friday, November 23, 2007

兒童莊子班內容(謄稿草稿)(十九)漁父(1)

齊物論之後,先教了漁父篇,才教養生主。

今天我們要上〈漁父〉篇。(現在是一般唸「ㄩˊ ㄈㄨˇ」篇)

我們來看一下內容:

孔子遊乎緇帷之林,休坐乎杏壇之上。弟子讀書,孔子弦歌鼓琴,奏曲未半。
有漁父者,下船而來,須眉交白,被髮揄袂,行原以上,距陸而止,左手據膝,右手持頤以聽。
曲 終而招子貢子路,二人俱對。客指孔子曰:「彼何為者也?」子路對曰:「魯之君子也。」客問其族。子路對曰:「族孔氏。」客曰:「孔氏者何治也?」子路未 應,子貢對曰:「孔氏者,性服忠信,身行仁義,飾禮樂,選人倫。上以忠於世主,下以化於齊民,將以利天下。此孔氏之所治也。」又問曰:「有土之君與?」子 貢曰:「非也。」「侯王之佐與?」子貢曰:「非也。」客乃笑而還,行言曰:「仁則仁矣,恐不免其身;苦心勞形以危其真。嗚呼,遠哉其分於道也!」

子 貢還,報孔子。 孔子推琴而起曰:「其聖人與!」乃下求之,至於澤畔,方將杖拏而引其船,顧見孔子,還鄉而立。 孔子反走,再拜而進。 客曰:「子將何求?」孔子曰:「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,丘不肖,未知所謂,竊待於下風,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。」客曰:「嘻!甚矣子之好學也!」孔子再拜 而起曰:「丘少而好學,以至於今,六十九歲矣,無所得聞至教,敢不虛心!」


這一篇歷來有些爭議,雖然司馬遷《史記》裡有寫到它,不過很多人都說不是莊子本人寫的,因為這一篇的文筆很「漫畫」,感覺上跟內七篇有點不一樣;但我覺得這裡面講的道理很精彩,可以為〈齊物論〉中「罔兩問景」的議題再做一個參考。

他說「孔子遊乎緇帷之林」,「緇帷」是什麼地方我們就不要考據了,總而言之就是某某樹林。然後「休坐乎杏壇之上」;「杏壇」就姑且當作孔子的講台。

大 家可以想像古時候至聖先師,到一個樹林休息,那邊有個像升旗台之類的台子,他一個人坐在台上,弟子們散在各處開始讀書,接著孔子就在那邊彈琴、唱歌。這感 覺就像牧羊人放羊,羊在吃草,牧羊人在旁邊悠哉地吹笛子;各位是不是覺得其實孔子教書還滿有派頭的呀?看起來好像一副很偉大的樣子,走到那都很有架勢。

而 這樹林旁有條河,孔子彈到一半的時候,有個「路人甲」划船經過了──這事情其實滿好玩的,我們有時候身在一個學門裡,譬如孔子的弟子,當然都會覺得孔子很 厲害;可是他們這些作為,若剛好有個不知道狀況的路人經過看到,他就會覺得很詭異──怎麼有一個老頭子在那邊彈琴,所有學生都坐在地上讀書,看起來不知道 在搞什麼宗教集會喔!

於是這位路人漁夫就將船泊岸,從船上走下來,他的鬍子跟眉毛都白了,並且「被髮揄袂」;古時候的人都會把頭髮綁起 來,而他卻不綁,讓頭髮散在那邊。「揄袂」就是拖著他的衣袂,也許他的衣服不是很合身,所以衣服褲子拖在地上走;也有人說「揄」是拉一下,把袖子捲一捲, 總而言之就是看起來破破的。

然後「行原以上,距陸而止」;通常河岸邊都會長一些草,另外還有一塊區域是河水漲退會淹到的地方,這個溼泥巴地我們就叫它「原」,而真正長著草的才叫做「陸」。所以他走過來,走到快要到陸地的地方,就停在那裡。

接著他「左手據膝,右手持頤以聽」;這老漁夫還滿帥的,蹲在那邊左手按著膝蓋,右手托著臉頰,在看說:「你在搞什麼東西啊?」就在那邊看著玩。

等到孔子彈琴彈完了呢,這老漁夫就招呼子貢跟子路過來,指著台上那個剛剛彈琴的老頭問說:「那個人是做什麼的?」

結果子路回了一句非常白痴的話,他說:「魯之君子也。」──「我們老師,他是做『好人』的。」喔,非常白爛的回答。

這老漁夫想:「做『好人』是什麼工作啊?是某某產業的小開還是什麼嗎?」於是又問:「那他是什麼家族的?」古時候如果是大家族,大部分都有自己的領土,所以老漁夫想知道他是哪一家的人;結果子路就說:「他是孔家的人。」

這漁夫就再問啦:「孔家的人,是管那裡的啊?」

我們知道,子路在孔子的學生裡是比較笨的一個嘛,所以一聽「孔家管那裡的?」就呆住了,他想:「天啊,我現在才想起來,我不知道我們老師家是幹嘛的。」──現在才發現我們的老師是來路不明、不務正業的,所以他就呆住了,不知道要說什麼。

一 旁的子貢聰明多了,像是一個商人,比較會做生意,所以他就開始幫他的老師做宣傳。他其實講的內容還是一樣,就是「孔家什麼正事都不幹,就是做好人而已」, 但是他把這個「做好人」三個字再講成一大串;子貢說:「孔家啊,是『性服忠信,身行仁義』。」孔家的人他們個性、他們的作為都是依循著忠孝仁愛信義和平。

然後「飾禮樂」,就是幫社會整理禮法跟音樂;「選人倫」,就是分辨那一種道德對人比較好,譬如說我們告訴小孩子應該要愛國,愛國比孝順父母還要重要之類的,就是把這個道德列出順位。

接著「上以忠於世主,下以化於齊民」就是說我們孔家的人,做的事情就是對上的話,國王會得到很大的好處;對下的話,人民會得到很大的好處。這個「齊民」就是一般的人民,那「齊」就是切齊,一般一樣、平均值的人民。

最後「將以利天下。」這個「將以利天下」我覺得講得非常的「心虛」,又有些惡毒,就是「你再等一百年就知道了,我們『以後』會對社會有貢獻的!」,不是「現在」喔,現在還在那邊彈琴,不知道幹嘛,但是我們以後就偉大了,所以你走著瞧,將來就知道我們厲害了。

這就是「孔氏之所治。」我們老師的工作、跟他所管的企業就是這樣子。總而言之就是在野黨的意思啦,沒有人叫他們這麼做,是他們自己組成道德推廣同好會,也就是說做好人同好會發起人就是當年的孔子喔。

接著這個老漁夫就問:「有土之君與?」他是一個有國土要他管的國王嗎?

子貢說:「不是。」

漁夫再問:「侯王之佐與?」那他是一個輔佐國王的大臣嗎?

子貢也說:「不是。」

其實這老頭子問這個話很有意思喔,不知道各位聽不聽得出來?

就 是如果你賣的東西真的對人有好處,為什麼沒有人買?這件事情你們有沒有想過?如果這種減肥藥吃了以後,人人都又苗條又漂亮,一定賣得很好對不對?但孔子賣 的東西,講的非常好,為什麼那個時代沒有人買它?到底人家在討厭孔子那一點?這些問題是我們到今天為止,沒有很仔細探討的。

接著漁夫就笑著走回去,一面走一面說:「仁則仁矣,恐不免其身。」他說:「嘿,這個人是好人,好人是沒有錯啦,但是『恐不免其身』……。」這個「不免其身」的意思就是說,他的身體很難免於一些不快樂、不高興的事情。

我們從前有講到說莊子心目中,認為人最重要的事情應該是自己心靈的快樂對不對?外面的事情相對而言,比較沒有那麼重要。所以老漁夫就說,或許你們可以稱他為一個好人,可是他的人生可能不是真正快樂的人生

於是他說孔子會「苦心勞形以危其真」,就是說孔子永遠都在努力、辛苦,可是會危害自己的「真」,這個「真」是什麼東西是這一章要討論的主題,所以現在我們不能講得很清楚,但是一般在道家的論點來講,這句話可以把「真」當做這個人的生命力跟元氣,或是靈魂的自己。

雖然孔子那麼辛苦,可是最後只會讓自己的能量、心境受到損傷。所以他感嘆:「嗚呼,遠哉其分於道也!」就是說:「可憐呀、可憐呀。這個人跟道啊,實在是分的太遠了!」如果我們人要尋求的「道」是這條路的話,孔子已經走到不知道那一條岔路上面去了。

你看這漁翁也不是有超級辯論大法;孔子的學生說他是好人,漁翁就說:「對啦,好人啦,好人啦,只不過是一個很慘的好人。」然後就走了。

子貢回去之後,就跟孔子囉嗦了:「有一個神經病來我們這邊鬧場,然後講了一堆不三不四的話……」孔子聽了之後就把他的琴推開,然後站起來說:「這個人,是個聖人啊!」

於是孔子就衝下去追他,到了河邊之後,「方將杖拏而引其船」。就是說當時漁夫正把他撐船的棍子拿起來,準備要走了。然後孔子就追著那個船說:「啊~不要走啊~老兄~」

這 個畫面如果你們把它拍下來,就會覺得非常地有趣──本來有一位至聖先師,坐在一群學生旁的高台上彈琴,這時有一個划船經過的老兄,找了其中兩位學生講一講 話,那學生就跑回來跟他講說:「老師那個人說你什麼什麼的……」那老師聽了驚呼:「那是聖人吶!」接著開始狂奔,往那船追過去;那漁夫本來準備要開船走 了,忽然聽到後面有人高呼:「先生~不要走呀!」嚇的那漁夫回頭一看:

他「顧見孔子,還鄉而立。」漁夫聽到後面有人這樣哀嚎地追過來,於是就回過身來看著孔子,意思是說:「你是要幹啥?」這時孔子忽然發現,自己這樣子實在是太冒昧、太失態了,所以「孔子反走,再拜而進」。「反」就是掉頭,然後「走」在那個時代就是跑步的意思。

也就是孔子本來趴啦趴啦往前衝,已經快撲上船了,這時漁夫回頭一瞪,孔子就掉頭叭啦叭啦往後跑,維持一個安全距離,他怕把人家嚇到,然後才回頭說:「啊,老先生你好。」再這樣子慢慢走過去。

這整個充滿了感人肺腑的情節跟禮貌。這故事當然是虛構的,但是那個時代的儒家,可能就是給人家這種感覺,一舉一動都要非常合乎規矩,所以有一些誇張的畫面。

然後孔子就再拜一拜,充滿了崇拜的眼光;那漁夫就說:「子將何求?」就是說「你要什麼?」

其實那個漁夫也滿好玩的,他沒有說:「你好。」也沒有說:「偉大的孔子,……」他第一句就「你要幹嘛?你要什麼?」好像把孔子當做是一個來搶劫的人。

孔 子就說:「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」這個「曩者」就是剛剛的意思;「緒」是什麼呢?我們說什麼東西都有個頭緒,就像一條線,你拿到一個線頭叫「緒」。孔子說: 「先生啊,您剛剛講話起了一個頭,沒有講完。就是你只說了我是好人,接著就嘿嘿嘿地走掉了,那好人之後那個點點點是什麼,我很想聽,所以……可不可 以……」

然後「丘不肖,未知所謂」,就是「我孔丘實在是太駑鈍了,不知道您講的是什麼意思」,所以「竊待於下風,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。」他說:「這樣子我要站在你的下風的地方,如果我有幸聽聞你打噴嚏、吐痰的聲音,就可以讓我得到成長。」

這漁夫就覺得好好笑,聽到這麼噁心的話,就說:「嘻!甚矣子之好學也!」;他說:「天啊,竟然有這麼好學的人喔。」聽到有人比他厲害,竟然要講出如此噁心的話,來讓對方教他。

孔子就對他再拜一拜,說:「我從小就是一個用功讀書的好學生,一直用功到今天,已經六十九歲了,還沒有聽到最高級的教導,所以我怎麼敢不虛心呢?」就是因為我學了那麼久了,都還沒有畢業,所以我當然要向你低頭囉。

然後這個漁夫就回了孔子一段話:

客 曰:「同類相從,同聲相應,固天之理也。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。子之所以者,人事也。天子諸侯大夫庶人,此四者自正,治之美也,四者離位而亂莫大 焉。官治其職,人憂其事,乃無所陵。故田荒室露,衣食不足,徵賦不屬,妻妾不和,長少無序,庶人之憂也;能不勝任,官事不治,行不清白,群下荒怠,功美不 有,爵祿不持,大夫之憂也;廷無忠臣,國家昏亂,工技不巧,貢職不美,春秋後倫,不順天子,諸侯之憂也;陰陽不和,寒暑不時,以傷庶物,諸侯暴亂,擅相攘 伐,以殘民人,禮樂不節,財用窮匱,人倫不飭,百姓淫亂,天子有司之憂也。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,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,而擅飾禮樂,選人倫,以化齊民, 不泰多事乎!

這老漁夫說:「同類相從,同聲相應,固天之理也。」人一定要有一些共通的話題才聊得起來;所以老漁夫的意思就是說:「本來我覺得我跟你不是同一國的人,可是感覺上你好像也是對『道』有興趣的人,所以呢,我們可能有一些溝通的機會。」

於是他要「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。」──「就請讓我來把我會的一些東西講解給你聽,看能不能對你起到參考、修正的作用。」

接下來這漁夫要講一個滿重要的話題,叫做「分位」;人與人之間這個「分位」如果不能處理得很好,是很傷腦筋的事情。

就 好比說一對夫妻結婚了,那照理說丈夫跟太太有他們自己的生活要過,可是如果婆婆一直覺得他們很不會過生活,每天衝到他們家來說:「媳婦啊,我覺得你工作太 忙,不太會燒菜,我來幫你們燒……」或者怎麼樣,一直插手、一直插手,最後弄得媳婦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機會做好,這樣子其實對那個媳婦來講,是一件滿困擾 的事情。

其實對人來講,自己的事自己管是一個很健康的感覺,不要我的事變你的事,你的事又變他的事,這樣子會很混亂。

那 同樣地漁夫就說:「子之所以者,人事也。」──「你做的事情是『人事』。」各位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「清官難斷家務事」?其實很多事情都是歸那個人本人、或 者相關的單位管的。而他說管這些事的人呢,有天子、有諸候、有大夫、有平民;這四種人呢,他們各把各的事情管好,這個就是最好的政治了;如果這四種人都不 管自己的事,去管別人的事,那就亂得不得了了。

他認為人很糟糕的一件事是──「我的事情我不管,我還要去管人家的事;人家事情他也不管,他來管我的事。」這樣子就會互相去干擾對方;所以應該「官治其職,人憂其事,乃無所陵。」「陵」就是欺凌的意思,就是去侵犯、壓霸對方。

所以,一個平民百姓他要煩惱什麼事呢?平民百姓的話要煩惱他的田種不出菜來、煩惱他的屋頂爛掉了、會不會穿不暖吃不飽、或者是交稅發生了一些問題、或者是妻妾不合、或者是長幼無序等等,像這一類的事情,是一個平民百姓需要去擔心的。

那 如果是一個當官的要煩惱什麼呢?如果能力不足以擔任這個官職,是一個問題;或者是我做的事情沒有辦好,這是一個問題;行為不清白、貪污,這又是一個問題; 我管理的手下全部都亂七八糟、偷懶,這樣不行;或者是「功美不有,爵祿不持」;「功美不有」,就是功美「沒有」,就是一點都沒有做出來的成績。那「爵祿不 持」就是我領的這個薪水,我沒有好好對得起它;也可以說他沒有製造足夠的利潤來養活他這個單位之類的。這個是一個當官的人要煩惱的事情。

那 諸侯要煩惱什麼?當諸候的,就是小國王;他要煩惱朝廷中沒有忠臣、他的國家很亂;或是他的「工技不巧」,就這個國家的生產力很低落;或者是「貢職不美」, 國家裡人民的薪資都不高,他們工作機會不多,大家都失業;或者是「春秋後倫,不順天子」,這邊是指春秋時代,有一些諸候越來越不尊敬天子,所以他們就會怠 慢他們的倫常,譬如說從前規定好諸候每個月應該要給天子多少錢的,然後他們現在都不給了、懶得給了,或者說:「唉啊沒關係,下個月再給。」,他的倫常已經 開始怠慢了,叫「後倫」。

他說身為一個小國的國王呢,要擔心的是這些事情。譬如說陳總統,他能夠直接去抓那個區公所有人偷懶,多喝下午茶嗎?這沒辦法,必須是區公所那個單位的人自己管好才行,陳總統再想抓你也沒有辦法抓,對不對?因為他的「分位」不一樣,他能接觸到的領域不一樣。

那 這整個中國的帝王──周朝的天子,要擔心什麼呢?他說「陰陽不和,寒暑不時,以傷庶物」,就是天氣不好,百姓容易生病這種事情歸天子管;當天氣不好、或百 姓流行瘟疫的時候,天子要到山上去向上天禱告,說:「都是我這個天子失德,所以百姓才會有災難。」就是跟上帝講話的事情歸給天子去做;「諸侯暴亂,擅相攘 伐,以殘民人」,就是諸候打來打去,傷害到人民;然後「禮樂不節,財用窮匱」,這個國家很沒有文化、或是整個國家都沒有錢;還有「人倫不飭,百姓淫亂」, 就是大家都沒有道德、做事情都亂七八糟的──這些是「天子有司之憂。」有司可能是管廟宇的、宗教領袖之類的;是這些人要煩惱的。

漁夫他講的這些內容呢,其實只是在強調一件事──管不了的就是管不了。陳總統沒有辦法直接干渉區公所的小職員在幹嘛、甚至馬市長在幹什麼,總統府跟臺北市政府在不同的地方,他打電話去問:「你們有沒有好好工作啊?」馬市長一邊打麻將一邊說:「有有有有有……」那你也沒辦法對不對?

所 以管不了就是管不了,即使我們認為家庭、區公所、市政府、總統府等等單位環環相扣,可是實際上還是管不了。你們有曾經因為家裡小孩生病,抱去區公所叫他管 的嗎?他不是人民的褓姆嗎?可是不太可能對不對?若有一天你媽跟你爸吵架,冷戰了三天,這件事情區公所管嗎?所以很多東西是管不了,即使國家的法律規定人 民歸區公所管,區公所歸馬市長管,馬市長歸陳總統管,還是管不了。

那連國家規定的單位都管不了了,現在有個孔子說:「我是好人,我來管。」人家會理你嗎?孔子在那個老漁夫的心中,有點像是一位街頭運動者,例如有一個人在街頭,在自己身上插滿羽毛,然後掛一個牌子跟大家講:「世界末日快到了。大家要做好人。」

他雖然是「很有愛心」沒有錯,可是他能管得了誰?你們在路上看到有人在那邊大聲疾呼說:「道德要淪喪了,我們要做好人!」那你們回家就會對你媽媽好一點嗎?

所以漁夫會以這個實際的狀況問孔子說:「你到底在幹什麼?」他說:「你現在『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』。」就是你現在做這些事情,但你不是國王、不是大官,那你到底在幹嘛呢?你說你在整理禮樂,選人倫,以化齊民,這不是太多事了嗎?

例 如我們國家有設立教育部,它可以決定我們國中國小要用什麼課本對不對?我們現在要用繁體字、我們現在要講普通話,這是當官的人可以決定的。然後有一個人叫 孔子,他在魯國的邊邊開了一個有七十二個好學生的補習班,然後他在那邊選擇說這條道德好、這個標準化好、這個音樂好,然後跟全世界說:「你們就是要用這一 套標準、你們就用這一套音樂。」有一點奇怪對不對?

沒有人花錢請他做這個事情,沒有人雇用他去當教育部長;而「沒有人雇用」這件事情呢,其實也是有問題的。

如 果我的東西推行出去,全國人民都會一心向善,全國產能增加,這不是諸候也要、天子也要嗎?於是漁夫就問孔子:「你說你的東西這麼好,可是為什麼你的商品永 遠都賣不出去呢?」如果你的商品真的那麼好,一定會有銷路才對,你提一個企畫案,人家會說:「這個好!我們國家因為你的這個禮樂、這個人倫可以得到很大的 利益。」所以會請你來當官對不對?照理說早該已經找到買主了,怎麼可能從你十五歲有志於學到六十九歲,都還找不到買主?

所以接下來老漁夫要講的就是他的商品有那些問題存在:

且 人有八疵,事有四患,不可不察也。非其事而事之,謂之摠;莫之顧而進之,謂之佞;希意道言,謂之諂;不擇是非而言,謂之諛;好言人之惡,謂之讒;析交離 親,謂之賊;稱譽詐偽以敗惡人,謂之慝;不擇善否,兩容頰適,偷拔其所欲,謂之險。 此八疵者,外以亂人,內以傷身,君子不友,明君不臣。所謂四患者:好經大事,變更易常,以挂功名,謂之叨;專知擅事,侵人自用,謂之貪;見過不更,聞諫愈 甚,謂之很;人同於己則可,不同於己,雖善不善,謂之矜。 此四患也。 能去八疵,無行四患,而始可教已。」

常 會聽到有些人說:「我根本就是很不喜歡說謊的。我是一個很誠實的人,只是在工作上不得不說謊。」這樣的人實際上是一個在騙人的人,但是我們都會覺得自己有 很多的無奈,我們本來認為自己的道德操守,它應該是一個原則,這是我們不可以背叛的東西。可是在大人的世界,往往原則歸原則,實際上做的又是另一套。

在小孩子的世界裡,我要玩就是我要玩,我要打電動就是我要打電動,我要吃麥當勞就是我要吃麥當勞,一切都是很單純的對不對?可是在大人的世界中,會出現一個扭曲的事情,就是我的目的是這裡,可是我的手段會把目的搞壞掉。

譬 如說我的目的是世界和平,那我從這一秒鐘開始,就應該要跟人和平相處對不對?這才代表我是一個愛和平的人;如果我為了達到世界和平的目的,於是我就說: 「喔,這個人行為很暴戾,我們把他抓起來殺掉。那個人行為很不乖,我們把他抓起來殺掉。」然後全世界殺掉了五分之四的人口之後,剩下的人你覺得:「嗯,很 和平了。」那你覺得這個人是很愛和平的人嗎?感覺上這個人好像很不愛和平對不對?──當你想要用一種「不合原則」的手段,去達成那個目的的時候,往往那個 手段都讓你的目的完全不存在了。

在一些比較好的管理學書籍裡面,都會教人要做一件事,叫做「以終為始」;就是說──如果你最後的那個目的是這樣子的話,你一開始就要這樣子。

像有些人他就是說什麼他存錢是為了他兒女好、甚至說存錢是為了做善事,然後就用很多貪污的手法、很多不合法的方法賺黑心錢,再把這錢捐給教堂什麼的,說他在做善事;那各位覺得他到底是一個做好事還是做壞事的人啊?

這 些手段跟目的的問題,其實是一個我覺得很難面對的事情;我覺得現代的人不太能夠接受「以終為始」。為什麼?因為現代人從小在家庭裡面,父母往往都會跟小孩 子「做生意」,例如「你要打電動是不是?要先寫完功課再打!」這樣做生意的結果,會造成一種心情,叫做「我要什麼東西,那個目的一定得付出『代價』。」 ──而那個代價往往是不相干的方向。

我如果要打電動玩具就得做功課;要吃糖就得當乖寶寶……所以變成我們很喜歡告訴人一件事:為了達成目的,你一定要做一些不相干的事才是一個正常的手段。

譬 如說我的工作在很多人心目中是不合邏輯的,人家都說你要工作,這樣才有錢過好日子對不對?我不是這麼想的,我覺得我在工作的那個當下就是好日子,因為我很 喜歡《莊子》,我非常喜歡教《莊子》,我很喜歡教中醫,我就覺得我在工作的時候就是好日子了,所以我是過著好日子的同時,還有人給我錢。

我 不太能夠相信人必須做不快樂的事情,來「交換」過好日子;但是平常跟在上班的朋友聊天,他們都覺得自己是在過苦日子來換好日子,就是做一個他不喜歡的工 作,然後每天看老闆臉色、弄得非常不高興,最後好不容易領到薪水了,就覺得:「喔~操到有薪水,不然的話這個月氣又白受了。」

現在很多人都認為:「要過好日子必須要付出很痛苦的代價。」所以就變成一個常態了──人們已經不太能夠相信自己直接就可以幸福了。

所以孔子其實是代表著大部份的人,就是「我如果不付出一些痛苦的代價,我是不能幸福的」。他有這樣的觀念存在,所以對他來講,如果他被很多企業捨棄,他就會覺得:「這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,人就是要奮鬥才有結果嘛。」那個奮鬥其實是非常可憐的掙扎,這是一個面向。

那另外一個面向,各位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:

有一個人看到他的朋友在河邊釣魚,就問:「你怎麼不去工作啊?」
釣魚的朋友說:「我為什麼要工作?」
他說:「工作之後就可以存很多錢啊。」
那朋友問:「存很多錢之後呢?」
他說:「錢存夠了到你老了的時候就很清閒啦。」
那朋友問:「很清閒然後呢?」
他說:「然後?然後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,例如到河邊釣魚啊。」
那朋友就說:「我現在不就在釣魚嗎?」

我們常常這樣說:「你要怎麼樣……怎麼樣……才能過你想過的日子啊。」其實父母這樣教小孩是不對的,小孩子這一秒鐘就在過他想過的日子,對不對?

如 果人最後的目的是要過自己想過的日子,為什麼不這一秒鐘就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呢?因為我們都告訴人家「你不配」。就是說,如果有一個人他曾經付出代價,然後 他當了父母了,他看到他的小孩直接過小孩想過的日子,他會覺得嫉妒,真的會嫉妒、會覺得「為什麼我活得這樣不幸,你活得那麼逍遙啊」,看了就會很討厭,於 是就會開始阻止小孩子過他想過的日子。

這個事情可能你們不知道,其實父母是會嫉妒小孩的,只是我們中國人有些冠冕堂皇的論點,都會說「我 是為了他好」之類的,來把這個心情掩藏起來。因為我真的聽說過有一個媽媽,她是那個天生就有脊柱側彎,所以她的身材就變得很不好看,於是看她女兒穿漂亮衣 服就很生氣,有這樣的媽媽。
像日本的那個……做什麼援助交際的女生,跟什麼中年的叔叔、伯伯交往,然後拿錢對不對?那為什麼要做援助交際?就是因 為日本的媽媽,看到女兒會覺得很嫉妒,因為媽媽都守在家裡面,當家庭主婦,沒有經濟的自主權,爸爸薪水愛給你多少就給多少,每天省吃儉用,還要養了這個 家,可是這個女兒活得倒是挺逍遙,爸爸又很疼愛,會給女兒買玩具。然後就變成那個媽媽看那個女兒越來越討厭,每次只要女兒要什麼,媽媽就覺得:「我都已經 那麼不幸了,你還要幸福嗎?」開始和女兒搶利潤的分配,弄到女兒得不到媽媽的經濟面的支助,那女兒就覺得說「那家裡沒辦法有錢,那我只好到外面去找別人要 了」,她們叫那些買她們去一起的那個男人都叫做「爸爸」對不對?她們援交的事情,其實是跟他們的媽媽跟女兒的感情不好這件事情是有關係的,那這個是題外話 啦。

所以漁夫就跟孔子說:「你是犯到一些毛病,所以弄到每個人看到你都怕,可是你每次都覺得自己是出於好意、不承認你做的事情有毛病;所以,你永遠都看不到為什麼大家都討厭你。」

那「為什麼大家都討厭你」這件事情,我們下一堂課再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