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齊物論〉要讀懂它其實非常難，因為這個篇章他的很多講話的順序，有一個很難的推理邏 輯，他其實要告訴我們最後你要如何不跟人辯論，練成不跟人辯論的功夫之後，你就可以減少你的「我」的執著，就是我們說的「我執」，聽過嗎？可是他的推論是 用很多不同的角度讓人瞭解人為什麼不能跟人辯論？為什麼人不可以做這件事情？所以，他的每一小段都是一個角度。所以他的第一段南郭子綦的「天籟」是告訴我 們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角度，就像我媽媽從前，因為我外公欠很多錢，所以他們家一天到晚都被人家逼債，所以我媽媽從小就教育我：「兒子啊！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情就是不可以欠人家錢。」我就會想：「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吃麥當勞漢堡嗎？怎麼會是不可以欠人家錢？」所以大家的觀點就是會不一樣嘛！所以，就是這 樣。這是第一個觀點。現在我們就來學他的第二個觀點。這第二個觀點「大智閑閑」這個地方請大家唸一下：
大知閑閑，小知間間；大言炎炎，小言詹詹。 其寐也魂交，其覺也形開。與接為構，日以心鬥。縵者、窖者、密者。小恐惴惴，大恐縵縵。其發若機栝，其司是非之謂也；其留如詛盟，其守勝之謂也；其殺若秋 冬，以言其日消也；其溺之所為之，不可使復之也；其厭也如緘，以言其都洫也；近死之心，莫使復陽也。喜怒哀樂，慮歎變慹，姚佚啟態；樂出虛，蒸成菌。日夜 相代乎前，而莫知其所萌。已乎，已乎！旦暮得此，其所由以生乎！
好。這裡他是告訴我們說，辯論這個東西有多可怕！那這裡我要跟你們講一個比較深一點的心理學。一旦要講到深一點的心理學，這個班就有一點大人班的味道了。怎麼辦？
「沒關係啊！講啦！」
好！ 我有沒有跟你們講過七個茶杯的故事？「沒有！」好。就是有一個老師在上課的時候，一天有七堂課對不對？他們老師就約好做一件事，做什麼事呢？他們在桌上放 七個玻璃杯，放一大壺水。每一個老師走進教室開始上課，然後就倒一杯水，把那杯水放著，然後走掉。第二個老師進來上第二堂課，再倒一杯水倒滿，然後走掉。
「那一節課就這樣上完了哦？」
應該是說，他教書教完了就倒水倒滿了走掉。然後學生會問說：老師你們在幹嘛呀？那老師就很詭異的笑一笑，然後就走掉。等到七堂課上到最後一堂，老師就問：你們知道那杯水是幹什麼的嗎？
這 七杯水在這課堂中間發生一些很奇怪的現象，比方說有一杯水被人喝掉了，有一杯水被人放了一朵花。那這個到底是麼一回事？然後老師問同學：我倒這水是幹什 麼？就有同學會說：老師是要告訴我們，我們要虛心學習，不能像裝滿水的杯子再也裝不下東西，我們要像空杯子一樣。……講一大堆。老師就說：我有跟你講是這 個意思嗎？同學就說：我以為你是這個意思啊！老師就問同學說：那為什麼有人拿一朵花插在杯子裡面？那同學就說：因為我不知道這水是幹嘛的？這樣我會很難 過。我放一朵花它就變成插花的花瓶了，這樣我就知道它在幹嘛了。老師就說：不是我要幹嘛，這是你自己製造出來的呀！老師又問：那喝掉又是幹嘛？同學就說： 因為，如果把它喝掉那就證明那是要給人喝的水，那我就安心了。
所以喔！人是這樣一種動物。老師就說，人就是這樣子，因為我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就被大人教的，還是我們自己這樣子。就是我們人會因為某一種原因－－這個原因莊子後來會講－－而會變得很不願意面對自己的不知道。就是我們人都非常不喜歡 自己的不知道。如果一個人非常不喜歡自己的不知道，他會怎麼樣？他就會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以為事情就是這樣。這樣可以理解嗎？其實大部分的人類都是很難面對 這件事情的。如果你們看了下面一段的文字就會知道是什麼事情？我們先不說。我們這樣子再講白一點就是，如果你是一個相信莊子的人，莊子就有一種觀點，很像 是：我們這一次出生到地球只是來打一個電動玩具、扮演一個角色。真正的我應該是能夠坐在天上的世界，看這整個地球看得很清楚的我，那跟那個真正的我相比， 在底下我所扮演的一個小小的角色，是不是就顯得很笨、很小、很微不足道對不對？
其實我們每一個人活在世界上面，都一定會有一個感覺，這個感覺就 是：我不是完整的，因為真正的我在另外一個世界打電動玩具，我只是他們扮演的一個角色，所以很可能呢！我們講這樣子有可能冒犯到一些人的宗教信仰，可能有 些人他前輩子是大富翁，再前輩子是攝影師，再前輩子是大明星，這輩子他覺得要換一種角色來玩玩，所以這輩子是很窮的人，是乞丐。所以這個乞丐他一定會在他 的心底深處，隱隱約約覺得說，我應該是一個國王、加一個大明星、加一個攝影師、加一個畫家。就是，我們每一個人都會隱隱約約覺得，我們這一輩子的自己，不 是一個完整的自己。這種感覺應該明白喔？就是因為們隱隱約約都會覺得我們這一輩子的自己不是完整的自己，所以有些人不能接受這種感覺，就像莊子說的一樣， 如果我們去追求那個完整的自己，這樣就會得到幸福了。可是如果妳不追求這個完整的自己，而開始用一些方法來－－我們說的「代償」－－就是用些奇奇怪怪的方 法來填補那種感覺。
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？就是因為人一出生就帶著「我不夠」的感覺，為了要填補「我不夠」的感覺，人就只好去創造很多觀念來塞這個 東西。就像我們人有遇到不知道的時候對不對？就會挑起一個感覺就是說，如果是那個完整的住在天上的我一定都曉得，只是我這輩子太笨了所以不曉得。可是這種 不曉得的感覺人很難忍受，就像我們常會被人家教育得好像－－我們現在學生都好可憐，我們現在學生都被訓練得做「學答」，而不是做「學問」對不對？就是什麼 東西都要問你，然後你要有答案。不然老師就說你不會你很笨啊什麼的。所以大家就會覺得說，我最好什麼都有一個答案，那我就可以活得比較安穩一點，這樣可以 理解吧？所以養成這個習慣以後，我們人就會形成很多很多的觀念。就像其實事實的真相不見得是那樣子的唷！可是我們人就會有一個想法，就是覺得事情就是這樣 子。因為你認定事情就是這樣子，你比較能夠安心。
就像那個剛剛我說倒七杯水的那個老師去問他的學生說，你為什麼不知道我放一杯水在桌上你不知道這 杯水要幹嘛你會死是不是？為什麼一定要逼一個答案出來？這個學生就說：不是啊！因為人世間，如果我搞不清楚狀況，我就會把事情搞砸啊！老師就問說：你活到 今天三十幾年、四十幾年了，你的每一件不搞砸的事情都是因為你很清楚每一件事情的狀況嗎？他說：也不是喔！他再說：那難道你清楚狀況就沒有搞砸過事情嗎？ 他就說：那也不是喔！那老師就說：那你為什麼要有這種：「我不清楚狀況就一定會搞砸」的觀念存在呢？這個觀念到底是從哪裡來的？這是一個謊話啊！不是事實 啊！學生就說：我也不知道！人就是這樣子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觀念，這個觀念從哪裡來的都不曉得，但是這些觀念堆在你的心裡邊啊！就會有很多「我覺得」。因 為這些觀念都是為了逃避現實才產生的。因為現實是這個宇宙很廣大，很多事情我們都不知道，我為了要逃避這個感覺，所以形成這個觀念說，天下事就不過如此而 已。這是為了逃避現實、背叛宇宙而產生的東西，就是，宇宙的真相是很廣大的，但是你不要面對它，所以就逃離這個宇宙。所以這個觀念裡，就隱藏著一種很深的 恐懼，就是你對未知的恐懼都埋藏在你的觀念後面。所以呢！當我們說「我覺得」的那一種觀念的時候，其實都是一些謊話堆積出來的。謊話的本質是什麼呢？謊話 的本質就是很怕人家拆穿。因為它是恐懼加上謊話製造出來的東西。這樣可以懂嗎？如果你說了一個謊，又很怕人家拆穿的時候，你會怎麼樣？會盡全力不讓謊話被 拆穿對不對？當你內心有這麼多恐懼的時候，你只要一講：「我覺得－－」跟人家吵起來的時候，就不能認輸了。因為會覺得，萬一我輸了，謊話就被拆穿了。
所以，人因為那種不滿足的感覺、很害怕的感覺，一旦用「我覺得」去跟人家吵架的時候，就一定不肯認輸，一定要講到底。就結局而言，這都是為了保護他的謊話而已。這就是人為什麼會吵架。
就 像我們講夫妻吵架吧！太太跟老公說：你都不體諒我的感受！這句話也不見得是全對或全錯。因為，如果太太在肚子痛的時候，這個人也不會說：他的肚子沒有痛 吧！也不會不體諒到這樣子吧！一定還有一些體諒的感受的。那有一些東西太太會跟丈夫說：你都不體諒我的感覺，然後跟丈夫吵，丈夫就說：那你都不講清楚啊！ 我都聽不懂啊！所以就不知道怎麼體諒啊！所以每個人都有他的道理。就像我們說「公說公有理，婆說婆有理」，都還是蠻有道理的，但都不是完整的道理。這個東 西我們先知道了，我們才知道莊子說的「大知」跟「小知」是什麼？「大知」是一個人如果已經活到逍遙的境界，他就會擁有承認自己有些事情不知道，然後去瞭解 一下狀況的智慧。大智慧「閑閑」，小智慧「間間」，如果一個人擁有大智慧，他就會覺得什麼事情來了，我就感知清楚就好了，所以他就每天都很放鬆、看起來很 悠閒；「小智間間」是什麼呢？「間」就是說，在一個門縫裡看月亮，這就是「間」。小智就是以一個很小的範圍在那邊看別人。當你看人的範圍很狹窄的時候，你 背後會有什麼感覺呀？就好像都在那邊找別人的缺點。就像現在的日本卡通，每次打架都在那邊看人家：有破綻！然後攻進去，就是要看人家招數上哪裡有缺點。因 為小智就是現在一般人形成的觀念，覺得自己很聰明，那個東西有一個目標，就是希望自己能夠贏過別人。希望不要被識破他其實是謊話加恐懼所形成的東西。所以 他就每天都在觀察人家，這人講話有什麼缺點？
所以小智的人隨時都需要一個感覺，就是「人家對我錯」。就像我有一個朋友說：倒扁很好啊！大家同心協力做一件 事啊！那種小智的人聽到了就會說：什麼叫作同心協力做一件事？倒扁的人還不是各懷鬼胎？反正就是要辯論回去。雖然不一定講出來，但他腦袋裡就是這樣想。小 智的人就是隨時聽到別人講什麼意見他沒聽過的，他不會承認這個意見他沒聽過，他一定會覺得這個意見是錯的，然後去挑毛病。毛病是非常好挑的，所以一定找得 到。「大言炎炎，小言詹詹。」「炎炎」有人說應該讀成「ㄉㄢˋㄉㄢˋ 」都可以。大言「炎炎」或大言「ㄉㄢˋㄉㄢˋ」都可以。什麼是「炎炎」呢？就是指宇宙的真理。這句話你在地球講也通，人家也覺得你是對的；到火星講，人家 火星也覺得你是對的，到另外一個銀河系講，人家還是覺得這句話是對的。這叫作大言。這就是到哪裡都是對的真理。如果說得低一點，如果你說的是事實，那這句 話講出來的感覺是什麼呢？一定是加了三點水的「淡淡」。什麼是「淡淡」？如果有人問你說，累不累啊？星期天早上上課當然累，你就說「累啊！」人家問你累不 累？那是一個事實，你有需要跟人家很激動的說：「我—現在—很累啊！」不需要吧！講事實不需要這麼用力吧！如果是問你吃過飯沒有，你就說：「還沒。」凡是 講事實都是淡淡的嘛！你有沒有發現？小言「詹詹」加個「言」字旁，變成「譫譫」，這個字你也可以唸成「詹」，或者「ㄧㄢˊ」，這就是英文的 gibberish（亂語）。
在中醫裡面「譫語」就是說一個人發高燒了在那裡胡言亂語，燒到講話不清楚。那「小言譫譫」是什麼呢？一旦某個事情不是宇宙的 真理的時候，人就會開始心虛，心虛之後就會開始跟人家傳教。如果一個產品很好，我真的知道這個產品很好，人家問我我就說「很好啊！」可是如果這個產品很好 只是我認為他很好，其實他不好，人的心理就會心虛，心虛以後他就會說：「太太，我跟你講啊！不得了啊！日本最新奈米科技製造，——」就講一堆有的沒的，囉 哩巴嗦。如果你講的不是完全的事實，帶一點點心虛的時候就會囉哩巴嗦，還要找一堆證人。比方說你今天早上上過廁所沒有？沒有。我需要找證人嗎？凡是事實都 不需要找證人的。所以如果一個肥婆吃了那減肥藥以後真的可以瘦得像竹竿，這或許是事實，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有效。
現在有些宗教也變成這個樣子。你知道 為什麼這些宗教都要很努力的讓你去信嗎？自從耶穌死後，沒有一個基督徒見過上帝，所以他們的東西都是不知道，但因為有一點心虛，所以要更努力的什麼某某某 博士佈道大會，要用那麼大的力氣告訴你上帝存在，一定就是因為大家都看不到上帝啊！我們有用那麼多的力氣、噴那麼多口水告訴你太陽存在嗎？一旦這個事情是 個事實，講話就淡淡的；不是事實的片面觀點，就要花很多力氣解釋。但是，你說「大言炎炎」，就是說你講真話往往會把人燙傷。像我外婆說：唉呀我腰酸背痛、 血糖又高，怎麼辦？難過死了。我就說：外婆啊！你現在已經八十幾歲了，也沒幾年好活了嘛！你活逍遙一點就好了。我講的是事實啊！可是我就被臭罵一頓，那是 我跟我外婆在一起常常吵著玩，可是如果我舅舅在我就不敢講了，我舅舅會揍我。就像有一次我的朋友跟我講說，他心情很不好，怎麼辦？人生很痛苦啊！我就說， 人活著就要快樂啊！痛苦的話可以去自殺。他聽了就很生氣。我媽就常跟我說：兒子啊！我知道你不是心地不善良，可是全世界最傷害人的就是實話啊！所以我家裡 的人都拼命叫我不要講實話。如果我講實話都會有人跳起來，所以你們一定不要問我說：老師我長得漂不漂亮？說不定我會說你長得很醜。所以，講真話真的會把人 燙到。那如果有人講真話呢？那我們就要練「防護罩啟動」，你們練了沒呀？
「練了啦！」
然後他說：
「其寐也魂交，其覺也形開。與接為構，日 以心鬥。」這講得好殘酷啊！他說，當我們在睡覺的時候，人的靈魂就會離開身體。靈魂離開身體這件事科學家都量得出來，人在睡覺的時候會少掉一些重量，醒來 以後重量才會回來。這是我們潛意識的靈魂，睡覺的時候會到別的世界，去跟別的靈魂交朋友。別的靈魂就會跟他講說，你明天會出車禍喔！你要提防一點。那個人 可能就做一個夢，然後不去搭那班車，就逃過一劫。人在睡覺的時候有一種東西會離開身體，而這個東西，如果照道家的角色，就是大樹站得很穩的你自己，就是真 正知道一切的你自己，晚上在靈魂世界，應該是去加油啦！就是去補充一點能量，帶到身體裡面。這個東西孟子稱之為「夜氣」，因為莊子時代也有一個人很厲害叫 作孟子。人在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會到某一個地方得到很好的能量，因為人在剛睡醒的時候特別有良心，比如說昨天晚上跟媽媽大吵一架氣得要命，早上起來剛睡醒 一瞬間，會覺得好像沒那麼氣；再起來吃頓早餐、再看到媽媽，又越想越氣。就是人在睡覺的時候可以得到一種比較光明的力量，只是人在醒來後就會把它毀滅掉。 早上吃頓飯想想又氣起來了。
所以孟子跟莊子都認同同一件事，你在睡覺的時候，你的靈魂一定跑到天上去吃一個神仙果再回來，所以你起來之後心特別 好。所以有人知道這個事情以後，就趁爸爸媽媽早上剛起床的時候跟爸爸媽媽要電動，他們答應的可能性會比較高。這就是莊子和孟子認為的，人的靈魂到天上去吃 一頓飯再回來。唉呀！我們現在在睡覺，就好像打電動的人暫時下線出去吃一頓飯回來再打嘛！你的靈魂是一天有十六個小時在打電動玩具，然後有八個小時下線出 去吃頓飯。我們睡覺的時候打電動的人可以暫時關機下線，兩個世界不同的立場，他不打了我們就睡覺。我們在睡覺醒來，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真正的我們，布袋戲的 玩偶玩夠了放下來去洗手吃頓飯，然後回來繼續玩。玩布袋戲的那隻手去吃頓飯，然後他吃得飽飽的很舒服，所以一開始醒過來的時候心特別好。
可是莊子 有一個觀點。不知道人是這樣的存在，所以每個布袋戲的玩偶都覺得自己是唯一的存在，不曉得自己背後還有那麼大的存在。他說「其覺也形開」，睡醒就是 「覺」，睡醒了有形的身體就開機啦！開機繼續玩。這個「形開」也可以說這個人的軀體打開了他的五官。眼睛耳朵繼續聽得到看得到。當你真的睡得很熟時，有貓 咪在你旁邊放屁你就聞不到。（可是狗放屁我就聞得到！）他就說：「與接為構。」「構」這個字在中文已經不講這個字了，日本話就是古時候的中文，所以他們現 在還用這個字。「構」就是打架的時候擺的架勢。所以打拳擊要這樣、黃飛鴻要這樣，準備跟人家打架的時候要準備擋人家。所以「與接為構」就是跟他所接觸的每 一件事情他都準備打架了。本來，在真正世界靈魂的自己大家都是講實話的，而且沒什麼煩惱，看事情都淡淡的、很輕鬆，大知閑閑；可是一旦降格到肉體的人以 後，人就變成小知、小言。
於是呢，對任何人都提防。比如說，你今天早上起來，剛好經過你媽，你媽手上那杯咖啡剛好「哐」一聲放在桌上，你就想：「糟糕了！ 今天躲她遠一點。今天是哪裡不高興？今天她會突然罵人！」所以什麼事情都要擋一下。這就是「與接為構」。「日以心鬥」於是我們跟人家相處的時候，每天都用 心跟人家相鬥。什麼叫作心和人家鬥？你曉不曉得？我們人因為知道自己不完整，這種不滿足的感覺，以致於我們人有一個很壞的習慣，看人家在做什麼事情的時候 就會一直想：他這樣好笨！他這樣好爛！事情幹嘛這樣做？就是一直在批評人家。你有沒有這樣的經驗？還是你們年紀太小心還沒有這麼壞？看到一則新聞就會想： 這人很爛！講話很愚蠢！……就是不停地批判對方。好證明自己很厲害。其實會批判人的自己也不見得很厲害啦！於是就「縵者、窖者、密者。」我們活在地球上， 你有了得失心，你就不希望被別人傷害到。你們是不是這樣啊？雖然你們會說「防護罩啟動」，但是你還是希望今天最好不會有人罵你，防護罩永遠不要啟動會比較 好，對不對？所以我們隨時都在提防，我們隨時都用布把心包起來，這就是「縵」。或者把心埋藏在深深的地下室，這就是「窖」；「密」就是關在保險箱，把它藏 起來。因為我們很不喜歡跟人家摩擦讓我們感覺到痛，所以我們就把我們的心隱藏起來。就像有些人你不喜歡他對不對？不喜歡他的人你見到他就會閃避，或者說： 「王伯伯、王媽媽你們好！」絕對不會說：「看了你們就討厭！不要到我們家來！」絕對不會把真心坦露出來對不對？如果你把真心坦露出來，王伯伯、王媽媽翻臉 之後，你爸媽還會揍你一頓對不對？二度傷害。所以都不能把真心話講出來。所以我們都要藏起來，每天都要跟人家勾心鬥角。不要說大人的世界勾心鬥角，你們小 孩的世界也是勾心鬥角對不對？
他說：
「小恐惴惴，大恐縵縵。」人生有很小的恐懼、有很大的恐懼。有人很怕蜘蛛、很怕蟑螂。「惴惴」就是恐懼不安， 怕蜘蛛、怕蟑螂都是很清楚在怕，有怕的樣子；可是真正的大恐是不會怕的。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大恐？如果你是不太愛面子的人，我講你說：「文藝修，你這個小 孩怎麼這個樣子！」文藝修就有一點怕。一般來講，如果你是不很膽小的人，你被罵，心理就會有一點不安。你會覺得：「我真的是他講的這樣嗎？如果真是這樣， 我真的會遭殃是不是？我媽以後就會討厭我了是不是？」就會有一點不安心。「惴惴」就是不安心。可是，如果文藝修是一個非常非常怕人家罵他的人，也就是非常 愛面子的人，越愛面子越怕人家罵他，這樣懂嗎？他就會看起來不怕，他如果是怕到極點了——反嘴是小恐到大恐的過程，是中恐。——所以我罵你你就會說：「我 哪有？」然後製造假證據，讓我不要以為你是這樣子，這還是「中恐」，還不到「大恐」。因為他很害怕被罵的感覺，所以他要用很多方法來抵擋他。可是真正發展 到大恐，你知道會怎麼樣嗎？你們這個年齡還看不到大恐，因為你們的心還沒有那麼壞。真正發展到大恐，就是愛面子愛到極點，完全容不得任何人講他缺點的人， 你罵他的時候他會說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？真的喔！你真的遇到大人吵到很激烈的時候，真的講到他的痛處的時候，你會聽到他說：「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講什 麼？」也不是假裝不知道，因為他太愛面子，他已經無法面對這個事情了。
我有一位老師說，像有些人就會說：舉頭三尺有神明，作壞事會有報應喔！死後 會下地獄喔！所以我們不要作壞事。要小心一點活！我的老師說：這樣的人其實是小恐，比較不怕的人才會有這種表現。真正怕死後下地獄、怕到極點，真正怕天打 雷劈、怕遭到報應怕到極點的人會說：「死後哪有地域啊！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，天上哪有上帝啊！」所以真正怕到極點的人就是這個樣子，完全否定掉。
我覺得我在大學教的過了二十歲的人就已經開始有大恐了，就什麼都覺得我都知道。笨得很安心。
當 你到達恐懼到極點的時候，這個人的觀念就已經成形了。就像死後有沒有天堂地獄我們怎麼知道？我們都看不見對不對？看不見就承認不知道，不是很好嗎？為什麼 一定要否定他對不對？會否定就一定是大恐，因為他已經形成某種觀念來保護他自己，因為他這輩子作惡多端，要是死後真的有地獄還得了！怕到極點，所以要形成 一種觀念－－死後沒有地獄，這樣就可以安心啊！對不對？所以人都需要安心。但是真正的安心是練成防護罩，練成逍遙遊，那才是真正的安心，可是我們人不能練 成真正的安心，要練成假的安心，所以就自己騙自己。於是，他就會「其發若機栝」，「機栝」是什麼？就是彈簧弓，也就是說，當這個人跟人家吵架的時候，就在 那邊很仔細的瞄準他講話，看哪裡講得不對。馬上找一個缺點攻進去，免得人家繼續講下去我聽了會難過。所以吵架要看準了射出去，一槍把他打死。所以就不斷要 跟對方辯論吵架。辯論吵架時都不是在看宇宙間哪裡有真理，而是看對方講話哪裡有缺點。
他接著說：為什麼這個人攻擊別人的缺點要這麼用力呢？他說： 「其司是非之謂也」，因為人都有空虛感，為了逃避空虛感，就會希望抓住一點什麼。他現在希望抓住「司是非」的感覺，「司」是掌管；「是非」就是對錯。他想 要「天下間對或錯都是我說了算」這樣的感覺。好希望有這種感覺來填補他內心的空虛。就是希望自己是對的。其實你們現在已經體會到這種感覺了。我們不希望自 己是錯的吧！所以我們大家都很有我執了。因為我們好想要有這種感覺，所以每次聽人家講什麼，都要找他的缺點，然後攻擊。或者是用想的、或者是用講的，心裡 面一直想人家不對的地方，這樣才能覺得我是對的。
「其留如詛盟，其守勝之謂也」，「留」就是觀念不願意改變，「留」就是固定不動，「詛盟」就是發重誓。發重誓是什麼？就是「如果我這個觀念是錯的，我死全家、死八代，我出門就被車撞死……。」好像發重誓一樣的頑固。
我 們先前不是講過了嗎？一件事情如果是事實就是百分之百知道，我知道我今天吃過早飯了，這沒什麼好吵對不對？有一點不確定的是：我們今天要出去郊遊，我記得 要搭哪一班公車。我記得好像是268，可是不太記得耶！那就趕快去搞清楚啊！不然我們到不了怎麼辦？凡是我知道、我記得，因為我們的目的是要到達那裡去， 所以沒有動到我執，所以會趕快找尋真相。可是到「我覺得」的時候就不行了，「我覺得」就動到我執了。我們剛剛講，人的觀念是欺騙加上恐懼所形成的東西，所 以這個人是動到我執，動到我執就不能輕鬆地把它放掉了。所以它就會「留如詛盟」。你要求你媽媽改變觀念，你媽就會說：「我這就是對的，有什麼好改的？你敢 說媽媽不對嗎？」不願意改的力道，好像是在發重誓一樣。這是為什麼呢？他說：「其守勝之謂也」，你的媽媽當然已經習慣她跟兒子吵架是她把兒子K、而不是兒 子把她K，就是父母跟兒子打架哪有兒子還打贏的？這個受不了啦！所以當然要保留不敗的戰績，所以要繼續說：當然是你錯！當然是媽媽對啦！這是為了要保住她 的勝利。
其實，不要說你媽媽，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吵架吵贏。他為了抓住吵贏人家的感覺，誰會願意認錯呢？如果他認錯的話，他不就輸了嗎？就不能享受講贏別人的感覺了。所以他就要「其留如詛盟」固執得不得了，好像他退一步承認自己有錯會死全家一樣。
「其 殺若秋冬，以言其日消也。」這是什麼呢？莊子在告訴我們，你不要以為吵架只是在吵架，因為你跟人家辯論這件事是非常消耗能量的。因為你拿一件不存在於宇宙 之間的不是事實的事情當作是事實，然後強迫人家相信。這一整串事情其實是非常消耗心靈的能量。這不符合我們道家說的不要浪費心力這個理論。所以他就會「其 殺若秋冬」，「殺」就是死氣沈沈，生命力都沒了。那個人的身體就好像秋天跟冬天一樣。你們現在還不夠大，等你們上大學就知道，有很多同學喜歡在網路上跟人 家吵架，那種人就叫作「網路小白」有沒有聽過？就是什麼事情都要跟人家辯論起來，那些網路小白你如果看到他的真面目，眼眶都是黑的，人看起來死氣沈沈。就 是說，一個人如果非常喜歡跟人家辯論的話，他會損失非常多生命力，看起來好像比同年齡的人老十歲。好可怕。
他說：「殺若秋冬，以言其日消也」這個 人的生命力，每天每天都在消失當中。然後他說「其溺之所為之，不可使復之也」，就是說這個人沈溺在這種行為裡面，成上癮狀態。你知道上癮不只是吸毒這件 事，有些人上教堂拜神也會上癮，有些人談戀愛也會上癮，就是他「沒有什麼什麼」就活不下去，這樣懂嗎？一個喜歡辯論的人，他不跟人家爭個是非，他就活不下 去。這叫作上癮。其實，上癮的理由非常簡單，就是人不願意面對現實世界。比方說有從小禮貌都很差、講話態度很爛，見誰都惹到誰，這種小孩長大就會變成漫畫 迷，每天都在看漫畫，不要再面對這個世界。他在這個世界上的生活能力越差，他就越會逃到另外一個世界去。比方說一個人大學念到研究所，其實他沒有學會真正 有用的東西，出到社會都沒辦法好好工作，這樣他會幹嘛？就會吸毒。他會找一個東西上癮，來逃避這個世界。就像有的人平時待人接物都很刻薄、很小氣，讓人家 覺得他不夠厚道，所以都不喜歡跟他做生意。這種待人不夠厚道的人就會上癮於愛情，每天都需要談戀愛，不然他感覺不到愛。就是沈溺在裡面的活動。
同 樣的，會辯論的人都不願意承認這個世界真正的真相，然後很恐懼這個真相，然後無意識的自我欺騙。所以當他在面對這個世界時，他也不能很好的觀察這個世界， 對這個世界的感知不清楚，他就很容易走路摔到洞裡面去，所以他就在怕，因為怕，所以他要躲到他上癮的世界裡面，而他上癮的世界就是跟人家辯論，因為只有在 辯論的時候才會覺得都是我對，都是你錯。所以他沈溺在上癮的世界裡，你無法使他再恢復過來。就好像吸毒吸到無法戒毒了。他這個人呢「其厭也如緘，以言其老 洫也」，什麼叫作「厭也如緘」？「厭」跟「緘」一樣，「厭」就是吃得很飽，就是飽足的意思。吃得很飽的時候，如果你再給他搬一大盤pizza來，他就會覺 得想吐對不對？我們現在說「討厭」，就是我已經吃得很飽了你還跑來給我看。什麼是「厭也如緘」呢？外國有句俗話說：「老狗學不會新把戲」，如果一個人已經 覺得他懂很多，已經覺得都他對，你再告訴他他沒有的新觀點的話，他是聽不進去的。我最近常在嘲笑一個老學生，每次我講一個觀點，他就馬上要講一個他自己的 觀點，他已經覺得他自己什麼都懂了，當他已經飽足到那個樣子了，你要再塞一點東西給他，他都吃不下去，這東西你只要看你們家的大人就很清楚了。你有什麼新 觀念要告訴你們家大人，你們家大人都吃不下去，很難的。「緘」就是把信封貼了糨糊把它貼起來，寫信封要寫「某某人緘」。你要想對一個人塞一點新觀念，然後 說其實你的看法不是很完整，你可以怎麼想，那個人會覺得要把這些塞到他的嘴巴裡面，他就在嘴巴上貼一個封條，好像他肚子裡的食物已經滿到這裡了，你再塞東 西給他，多一根棒棒糖都塞不進去了，這就是「厭也如緘」。
這樣子就叫作「言其老洫」，「洫」就是安靜。你知道一個人是越老越頑固還是越小越頑固 啊？（當然是「老頑固」啊！）如果你有一個朋友他才十八歲，但他已經講話完全聽不進去人家的話，那你就知道這個人內心世界已經老得跟八十歲一樣，他的生命 能已經爛成這個樣子了。已經像八九十歲的人一樣，等他六十歲的時候他就會說「爺爺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要多，天下還有什麼我不懂的，對不對？你要教我， 再練個二十年再來！」等到這個人到了七、八十歲的時候，就會說：「唉！不用再講了！我都知道啦！」等到九十歲的時候，他就會說：「啊～～？你說什麼？ ——」就已經麻木了，越來越聽不進去了。莊子就說：你不覺得你們這些平常喜歡跟人家吵架的人，他們的狀況就跟八九十歲的老人家一樣嗎？明明才二十幾歲，為 什麼要活得這麼老？太可憐了。
「近死之心，莫使復陽也。」當一個人他才十八歲、二十歲，他的靈魂已經老到一百歲，他的心已經快要死掉了，你能夠恢 復他的陽氣嗎？中國人說「陽」就是生命能的意思。你不能恢復他的生命能，他這一輩子的生命能已經消耗得這個樣子了，十八歲的生理、九十歲的心理，這樣，你 還能恢復他的生命能嗎？其實沒有辦法。我們之前講到說，人睡覺的時候到天上去領取能量，所以人睡醒以後心會比較好。那發能量給你的人說不定叫作聖誕老人、 或者叫作上帝叔叔。如果你每天得到了能量，下來到人世間你就跟人家吵架，把這些能量都消耗完畢，就好像你跟麥當勞叔叔領一個免費的玩具，作得很精美，麥當 勞叔叔也覺得我給你這個玩具是很用心做的，但你拿回去之後你就「喀擦」把它踩壞，然後說：「再來一個！」麥當勞叔叔還會給你嗎？當然不會。就像你跟你媽媽 要一千塊，好，一千塊拿去，然後撕碎！你想媽媽還會給你一張嗎？媽媽會給你一巴掌對不對？
所以，莊子對於宇宙的假設也是這個樣子，你也許有一個地 方可以去跟上帝叔叔領一個新的好心腸－－這個「陽」，就是生命力到身體裡面來用，可是如果你每天都用來吵架，用在不值得的地方，因為吵架是燒生命力最快的 事情，就好像你拿一千塊的鈔票，不把它拿來買糖果吃，卻把它點燃燒掉，到最後燒到剩下一根鐵絲，然後告訴你媽媽說：你看裡面有一根鐵絲，不是假鈔！你想你 媽媽會再給你第二張去燒嗎？當然不會。如果你每天在人世間都跟人家打辯論仗，上帝叔叔一定氣死了，不會再給你了，所以這個人就會比一般人老得快很多很多 倍。所以我覺得好好玩喔！我的班上都有幾個倚老賣老的學生，他看起來已經九十歲了，他已經跳過整個童年跟青年了。這真的很可憐，看起來就很虛弱。
接 下來講的東西很重要，我們下禮拜再講。下禮拜要講的東西是這樣的：我們人一開始跟人家吵架，吵到後來，其實那個人看起來不會是要吵架的人，會進入另外一個 更糟糕的狀態。下禮拜我們要講一個人如何從吵架變成－－你說得對！自暴自棄－－然後變成更糟糕的狀態，這個東西要學會，要瞭解他的運作。
